7月18日上午九点多我打开微信,看到了潘老师去世的消息,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想看到的消息!随后,又看到小凤给我的微信,要我写点文字以作纪念。
作为学生,理应写点什么。可是,写什么呢?
自从1992年拜入潘老师门下至今已三十余年,期间耳提面命,点点滴滴,能写的、要写的实在太多,可是真正要落笔写的时候,竟然一时思塞、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作为一个在学习、生活、工作各方面都受惠于潘老师的学生,在此时此刻,我想说的、我能说的一句最丰富,也最能表达我内心的情感的话是“谢谢潘老师!”也许,在这个令人悲伤的日子里,这句简单甚至有些随意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轻薄和平淡,但它的确就是我内心此刻最真实的语言。记得卜咖丘在《十日谈》里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人得到过别人的帮助,就应当心存感激。这是做人的最起码的要求,更何况潘老师是一位手把手教我为学、教我做人的老师呢?!在一个以习心对习事的世界里,“谢谢”可能体现出一种教养,但也多半是流于一种交往的技巧而没有真情实感了。不过,当一个人由内心的哀痛而自然流露出来的“谢谢”时,这里没有敷衍,没有矫揉造作,每一个曾受惠于潘老师的学生都理应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其实,议论大是大非本不是一篇纪念性的文字所要求的,然而,平心而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正是经由潘老师的苦心经营才有今日复旦中哲学科的良好平台,在这个意义上,我作为潘老师的一个学生厚得潘老师的荫庇,使我能够在这个平台上得到滋养,并能在工作岗位上安心做自己的事。一个人不论成绩大小,都有十足的理由记取潘老师的恩泽。所谓“不忘师恩”、“吃水不忘挖井人”等等说法原本并不抽象,而是实实在在当为之事。纪念总是源于历史,也指向不忘历史。作为学生,也许最好的纪念就是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和嘱托。
认识潘老师的人都会认为,潘老师待人真诚,教学生平易亲切,听潘老师说话,也没有什么大道理。记得进入复旦后第一次面见潘老师,他就跟我说“小林,你能够进入复旦读书,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常言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潘老师的话不多,但意味很重。杨泽波师兄说潘老师教学生取放羊式的方法,我觉得杨师兄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潘老师所以采取这种方法是基于两方面的考虑或者干脆说是认定:一是读研究生的人有理性的自觉能力,他知道珍惜该珍惜的,否则,即便老师逼你做什么,也没用;一是潘老师始终认为,研究生普遍具有独立的科研能力,老师既不要为学生选定题目,也不要用固定的框架来约束学生,应该依学生自己的兴趣和才能让其自由发展。也正因为如此,在准备博士论文选题时,我开始是打算做先秦方面的,但后来我计划先做宋明而后再做先秦。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通过研究宋明以便发现一些问题,然后再到先秦寻求可能的原因或解答。所以当我把自己想做刘宗周的想法告诉潘老师以后,潘老师询问了刘宗周的研究状况和注意事项后当下就同意了我的研究计划。
潘老师不仅对我在为学、为人方面多有教导,对我的生活方面也时常关心。我毕业工作后受“父母之命”结婚,两地分居,潘老师知道后询问了我夫人的职业,并积极联系一些可能的单位。记得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潘老师,他马上叫住我并跟我说:“小林,你夫人工作调动的情况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我告诉潘老师,正在联系一所中学,希望很大。坦率地说,我结婚半年后,夫人就顺利调到了上海,这其中潘老师对我的帮助和催促起了很大的作用。
潘老师喜喝酒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在想,一个人喝酒的风格与一个人的情性密切相关,潘老师经常跟我们说的一句话是“喝酒以微醺为境界”,这与古人常说的“花开半妍,酒饮半酣”意思一致。不过,对于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来说,那个“半”字却不好拿捏,有时一辈子都把不准。记得1997年的一天,由于我夫人已调入上海,我就请潘老师在一个小饭馆喝酒,那天潘老师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也由于高兴,我们俩喝得有点多,在回去的路上潘老师骑车不小心摔了下来,当时可把我吓怕了,要知道潘老师当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我急忙跑过去扶起潘老师,问情况如何,要不要去医院。不想,潘老师笑着对我说“没事,痛快,这就是喝酒的境界。”我当时哭笑不得。如果微醺以摔跤为境界,我情愿不求这种境界,可这就是一个喜喝酒的人,怎么说呢?至情至性!
大凡接触过潘老师的人都会认为,潘老师为人低调,不慕虚名,这是真的。潘老师为人真诚,做事坦荡,给人的感觉是有弥陀佛的气象。但如果由此认为潘老师是一个无原则的老好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潘老师做人做事都有其执拗的一面,这就是是非分明,当是即是,当非即非。在一次接受别人采访时,潘老师明确说,做学问和做人都要有基本的底线,“要注重学术道德和气节,鄙视那种妄自标榜的文人恶习。”潘老师一生执鞭教坛,以言教身教示范于学生,他曾经说过“我一生最敬佩的是张岱年先生,他的道德风范和学问是我们的楷模,我有幸为入室弟子,在为人的道德上,不能有辱师门。”我想,作为一个学生,记住老师的嘱托,就是纪念老师最好的方法。
最后,想说的是,疫情之前,我每年都会去拜望老师,说起老师的身体,潘老师常常会提起他仍然在为人看病的母亲,从中可以感觉出潘老师的乐观,不想三年疫情静默后,与潘老师竟成天人永隔。这三年疫情,天乎?人乎?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