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在《黄帝内经》出现的频率非常高。“神”及其相关词语“精神”“神气”“心神”“神明”“形神”“守神”“全神”“神机”等构筑了中医哲学的形上之道,也是中医养生学的根本道理所在。阴阳不测之神明,是天地动静、万物生化的主宰与统一性所在。神在阴阳之上,又在阴阳之中,此为在天、本体之神。在人主体之神,与本体之神是贯通一体的,但其功能活性之展现,就客观而言,与水谷精气、五脏特别是心所主之血脉、肺所主之呼吸,以及大脑等身体机能和饮食呼吸都有密切关联;就主观而言,通过恬淡虚无、精神内守、神守天息、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积精全神等修养方法可以得神、通神明,使主体心神与本体神明融通,从而神全则形全,得以益寿延年、长生久视。“神”无法理性化、逻辑化,是无法言说的整体性存在,需要以虚无、静漠、精诚之心去体会和参契,同时规律、法则又自然内含于其中。
【关键词】精神内守;形与神俱;独立守神;神守天息;积精全神
“神”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先秦诸子对此多有精辟论说。特别是《易传》、道家哲学中,“神”高度哲学化、本体化、主体化,其鬼神人格神意味几乎被完全去除,而且这些关于“神”的论述多有体道养生之义,通神、养神被认为是养生哲学的最高精神。这些深刻影响了《黄帝内经》的生命哲学和养生之道。《黄帝内经》是中医的根本经典,可谓是中医的“圣经”,其思想一般认为大致形成于战国末到西汉初期。目前中医学界关于《黄帝内经》“神”的相关研究不少,博士论文也有好几部,但中国哲学界对此还很少有专门深入研究。目前关于这一主题,张超中的研究具有代表性,他认为“神”是“《黄帝内经》及中医学理论和技术的生发点,通过对‘神’的阐释不仅能够把握中医学理论的内核,而且能够把握其与中国文化的相通性,可以通过‘神’来领会‘易’、‘道’、‘理’、‘心性’、‘气’、‘阴阳’等概念”[1]。
据初步统计,《黄帝内经》中“神”字共出现约233次。关于“神”的词组,代表性的有“精神”“神气”“心神”“神明”“形神”“守神”“全神”“神机”“神门”“神光”“神志”“鬼神”“生神”等。与“神”有密切关联的词语有“精气”“魂魄”“正气”“真气”“阴阳”“道”“玄”“水谷”“血脉”“呼吸”“天息”,等等。关于“神”也有很多名言,代表性的有“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积精全神,游行天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血脉和利,精神乃居”“神守天息,复入本元”“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等等。这些与《管子》《庄子》《淮南子》等道家文献中的养生思想息息相通,代表了中医养生学的根本宗旨和最高境界。本文主要以这些关于“神”的词组和名言来展开论述,在思想阐发中,对《黄帝内经》的一些文献文本问题作综合考察。
黄帝是圣王,被后世尊为医道与仙道的鼻祖,《内经·素问》开篇《上古天真论》第一句话就说“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登天”就是成仙。《内经》很多大道理实际上就是修仙、长生之道,《上古天真论》就集中讲了这些养生的根本之道。
养生根本之道就是“精神内守”“神守天息”。在中医看来,人之所以生病,无外乎内外两个原因:外在的是风邪之气的侵蚀,包括不健康的饮食作息方式;内在的是情志情绪心理问题,而内在情志问题是根本。《上古天真论》说:“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能调心志、养真气,就不会生病。“恬淡”“虚无”是道家常用语,《庄子·刻意》说:“夫恬惔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文子》也说:“夫道者,藏精于内,栖神于心,静漠恬惔,悦穆胸中,廓然无形,寂然无声。”(《精诚篇》)“静漠恬惔,所以养生也,和愉虚无,所以据德也,外不乱内即性得其宜,静不动和即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九守·守静》)这些论说与《内经》的思想完全契合。关于“虚无”“无为”之养生、长生之道,《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憺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灵枢经·上膈》说“恬憺无为,乃能行气”,可见《内经》养生之道基本上是道家思想的体现。“真气”不见于先秦其它文献,在《内经》中出现20余次,贺娟认为“真气系生命的主宰,无阴阳、升降、清浊之性;《黄帝内经》藏象理论中的‘肾气’‘经气’‘藏真’的概念皆是真气的具化”[2]1,“真气”具有本体性。《管子·心术上》说“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故曰不远而难极也。虚之与人也无间。唯圣人得虚道,故曰并处而难得。世人之所职者精也,去欲则宣,宣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神者至贵也,故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故曰不洁则神不处”,又说“虚其欲,神将入舍”,这与“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的思想也是一致的。《内经》所说“真气”类似《管子》所说“道”“神”、天地之精气和灵气。
“精神内守”一语也见于《文子·下德》:“精神内守,物不能惑。”《淮南子·精神训》也说:“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五藏定宁充盈而不泄,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则望于往世之前,而视于来事之后,犹未足为也,岂直祸福之间哉。”这些都可以与《内经》互证。《上古天真篇》还论及“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的真人、“去世离俗,积精全神”的至人、“形体不敝,精神不散”的圣人。如果说“精神内守”更多是使心神不外越,使“形与神俱”“精神不散”,那么真人之“独立守神”则层次更高,类似于《庄子》所说“坐忘”,如“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大宗师》)、“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在宥》),“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刻意》)。这个“神”应该是主体心神与“妙万物”本体之神合一的神,“守神”进入“与神为一”、大同、大通之境界,《庄子·天下》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大概也是此义。
《素问·刺法论》最后一段说:“刺法有全神养真之旨,亦法有修真之道,非治疾也,故要修养和神也。道贵常存,补神固根,精气不散,神守不分,然即神守而虽不去,亦全真,人神不守,非达至真。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复入本元,命曰归宗。”这段话很深刻,“全神”“全真”“养真”“修真”“至真”“天玄”“天息”“本元”等词语基本不见于秦汉其它典籍,但对后世影响颇大。关于“神守天息”,唐代王冰注曰:“人在母腹,先通天玄之息,是谓玄牝,名曰谷神之门......人能忘嗜欲,定喜怒。又所动随天,玄牝之息,绝其想念,如在母腹中之时,命曰返天息,而归命回入寂,诚反太初,还元胎息之道者也。”[3]这里化用了《老子·第六章》所说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谷神”“玄牝”皆为况道之语。关于天息,明代张介宾说“天息者,鼻息通乎天也。守息则气存,气存则神存”,又说“夫人始生先成精,精其本也。儿在母腹,先通胎息,气其元也。既宝其精,又养其气,复其本,返其元矣。精气充而神自全,谓之内三宝,三者合一,即全真之道也。故曰归宗”[4]。他们把“天息”理解为先天自然之胎息呼吸法,道家、佛家都有调息之说,呼吸要深吸匀长。《庄子·大宗师》说“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通过调息来入道是道家的重要工夫。《老子·第十六章》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里“归根”“复命”也可以用来解释“命曰归宗”,皆为向道本体、本元之回归。在此意义上,“全神”即是“养真”“修真”“全真”之道,“神”“真”“道”是一体的。“全神”一词在《内经》也见于《上古天真论》所说“积精全神”。此外,《鹖冠子·泰录》说“神明者积精微全粹之所成也”。《汉书·王贡两龚鲍传》王吉在谏言中说“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臧”通“脏”)。精气、精微之气、真气集聚到一定程度就可以通神。
“神”是人体生命力的根本,因此,“守神”是养生的根本工夫。《素问·本病论》说:“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王冰”作注时引《太上老君内观经》所说“气来入身谓之生,神去于身谓之死”来解释,并说“命由神生,命生神在;若命生神去,即命夭矣”[5]。
《内经》还具体论及“生神之理”,即如何生神、得神的问题,《灵枢·病传》说:“歧伯曰:‘要乎哉问!道,昭乎其如日醒,窘乎其如夜瞑,能被而服之,神与俱成,毕将服之,神自得之,生神之理,可著于竹帛,不可传于子孙。’黄帝曰:‘何谓日醒?’歧伯曰:‘明于阴阳,如惑之解,如醉之醒。’黄帝曰:‘何谓夜瞑?’歧伯曰:‘喑乎其无声,漠乎其无形。(折毛发理,正气横倾,淫邪泮衍,血脉传溜,大气入藏,腹痛下淫,可以致死,不可以致生)。”关于这段话的注解,争议和问题颇多,明代马莳说:“凡明此道者,如惑之解,如醉之醒,是谓昭乎如日醒也......昧此道者,如病之痦,无声难闻,如云之漠,无形可据,是谓窘乎其如夜瞑也。”明代的张志聪也说:“喑乎其无声,漠乎其无形,谓不知道者。肤腠空疏,血脉虚脱。虚邪之中人也微,莫知其情,莫见其形,渐致淫邪入脏,不可以致生。”[6]类此,历代注解皆以“夜瞑”为“昧此道”“不知道”,甚至把“折毛发理”一段与“漠乎其无形”连读。当代中医名家任应秋强调,“折毛发理,正气横倾”一段不能“连接夜瞑一气读下去”[7],认为“日醒夜瞑即明白事理与不明白事的譬词,既无关于生理,也无关于病变”[8]。笔者认为,任应秋的强调是正确的,但并不认同他把“夜瞑”理解为“不明白事理”。“瞑”通“冥”,《素问》2次说到“上合昭昭,下合冥冥”。如《至真要大论》说:“帝曰‘愿闻上合昭昭,下合冥冥,奈何。’歧伯曰:‘此道之所主,工之所疑也。’”显然,“昭昭”“冥冥”均为况道之语。“冥”为不明之义,说明入道的状态的混沌、无分别、无知无识。《内经》所讲高深道理与《庄子》《老子》《管子》《淮南子》等道家文献可以互参互证。《管子·内业》说:“夫道者所以充形也,而人不能固。其往不复,其来不舍。谋乎莫闻其音,卒乎乃在于心,冥冥乎不见其形,淫淫乎与我俱生,不见其形,不闻其声,而序其成,谓之道。”《庄子·在宥》载广成子为黄帝论道说:“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庄子·天地》说:“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显然,这些都可以与《病传》论道一段相互发明,“冥冥”与“昭明”“明晓”的统一,“道”与“神”才会生成。对此,《内经·素问·八正神明论》也有揭示,歧伯曰“请言神,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俱视独见,适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云,故曰神”,神这里也是“昏”与“昭”的统一。
“精神”是一个合成词,从其形成过程看,基本上是“精气”与“神明”凝合而成。它既可以指本体天地之精神,也可以指人的心神,有时偏指精气,有时偏指神明,其具体内涵往往要看具体语境[9]。《内经》中“精神”一词出现20余次,大体上都是在心神意义上来使用的。如《素问·上古天真论》所说“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形体不敝,精神不散”,这里的“精神”都是指人的心神不应逐于外物、神气不可散乱。《素问·生气通天论》说:“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这里的“精神”似以精气为主、兼指心神,紧接着说其反面“阴阳离决,精气乃绝”。“阴平阳秘”强调阴阳调和、交合,与下文“阴阳离决”相对。《灵枢经·根结》说“用针之要,在于知调阴与阳。调阴与阳,精气乃光,合形与气,使神内藏”,也说明阴阳调和,精气、精神才能正常运行并发挥作用。张介宾说:“平,即静也。秘,即固也。人生所赖,惟精与神,精以阴生,神从阳化,故阴平阳秘,精神乃治。”[10]以精对阴、神对阳,这种观点比较特殊。《生气通天论》最后一段还说“味过于辛,筋脉沮弛,精神乃央”,“精神乃央”与“精气乃绝”应该意思相近,但即便是这里,精神似亦不可直接等于精气,还是要关联着心神来说。
对常人来说,精气直接影响人的精神、心神状态。《灵枢经·平人绝谷》说:“血脉和利,精神乃居,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这里的“精神”应该说以心神为主,血脉通畅,心神就安宁,而血脉一定意义上又是由水谷精气化合而成,因此,“神”也可以说是由水谷精气支撑起的灵明。在《内经》,血气与神的关系非常密切,《灵枢经·营卫生会》说:“营卫者,精气也,血者,神气也。”张志聪说:“血者,中焦之精汁,奉心神而化赤,神气之所化也。”[11]李今庸说:“营、卫二气是水谷所化生的精气,血液则是经心火化赤的水谷精气。”[12]《素问·八正神明论》说:“血气者,人之神,不可不谨养。”血气是人体生理神明活动的基础,一定要注意养护。血与神的关系,其纽带为心,三者密切关联,《灵枢·本神》说“心藏脉,脉舍神”,《素问·痿论》说“心主身之血脉”,《素问》两处说到“心藏神”(《宣明五气》《调经论》),《灵枢·九针论》也提到“心藏神”。《灵枢·大惑论》说“心者,神之舍也”,《素问·六节藏象论》说“心者,生之本,神之处也”,《灵枢·邪客》“心者,五藏六府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其藏坚固,邪弗能容也。容之则心伤,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可见,对心与神的一体性,《内经》反复论说,心、血脉、精神有着密切关联。进一步从广义上说,人的精神能量是以天之五气、地之五味为物质基础的,如《素问·六节藏象论》就强调“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五气入鼻,藏于心肺,上使五色修明,音声能彰。五味入口,藏于肠胃,味有所藏,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
《素问·灵台秘典论》说:“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小肠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这里列举了心、肺、肝、胆、膻中、脾胃、大肠、小肠、肾、三焦、膀胱十二脏腑的功能及其与心智、情志的对应关系。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脾胃合论,同为出五味的仓廪之官。《素问·刺法论》也有与此段论述大体一致的话,但脾胃是分开论的,说“脾为谏议之官,智周出焉”“胃为仓廪之官,五味出焉”。《素问·本病论》论及五脏功能也说到“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脾为谏议之官,智周出焉”“肾为作强之官,伎巧出焉”“肝为将军之官,谋虑出焉”[13]。就《素问》文本的逻辑自洽性而言,《灵台秘典论》似少了“脾为谏议之官,智周出焉”一句。尽管脏腑中脾胃互为表里,《灵枢经·本输》也说“脾合胃,胃者五谷之府”,但若论表里合为一,则肺与大肠、心与小肠、肝与胆、肾与膀胱都可合在一起。既然在《灵台秘典论》中这些都是分开论述的,那么脾与胃不应该合在一起,脾也应该有单独论述,这样也才能与本论开篇黄帝所说“十二藏”相对应。当然,就思想主旨来看,这些都强调脏腑对人的情志、心智、心理活动有影响和对应关系,其中,心脏最为重要,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神明出焉”也是《内经》一再强调的“心藏神”的观点。明代李梃在论及“心,君脏也,神明居焉”时强调“心者,一身之主,君主之官。有血肉之心,形如未开莲花,居肺下肝上是也。有神明之心,神者,气血所化,生之本也,万物由之盛长,不著色象,谓有何有,谓无复存,主宰万事万物,虚灵不昧者[14]是也,然形神亦恒相同”[15],就是说“心”有形下血肉之心、形上神明之心(虚灵不昧),两者不可混同,但又密不可分。
在《内经》中,“心”多指作为心脏及其相应功能,但也有一些“心”主要是指一般性的精神、意识、心理活动。如《灵枢经·五色》说的“积神于心,以知往今”,强调心在虚静、精诚、专注的状态下,可以获得一种感通神明的超常认知能力,这与《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说“圣人传(抟聚之义)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的意思相近。类似“积神”之说也见于《淮南子·览冥训》:“夫瞽师、庶女,位贱尚葈,权轻飞羽,然而专精厉意,委务积神,上通九天,激厉至精。”
在《内经》中,与精神关联密切的还有魂魄问题。《灵枢·本神》说:“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关于这里的“两精相搏”,有的说是男女之精的交合,有的说是阴阳精气的交合。《灵枢·决气》又说:“两神相搏,合而成形,常先身生,是谓精。”那么,精与神到底什么关系呢?明代李中梓对此解释说:“两神相搏,即阴阳交媾,精互而成形,精为形先也。《本神篇》曰‘两精相搏谓之神’,此又曰‘两神’云云者。盖神为精宰,精为神用,神中有精,精中亦有神也。盖以见神之虚灵,无在不有,精且先身而生,神复先精而立,前乎无始,后乎无终,知此者可与言神矣。”[16]这个说法颇有见地,盖神与阴阳之精为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什么叫“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呢?黄元御对此解释说:“盖阳气方升,未能化神,先化其魂,阳气全升,则魂变而为神。魂者,神之初气,故随神而往来。阴气方降,未能生精,先生其魄,阴气全降,则魄变而为精。魄者,精之始基,故并精而出入也。”[17]《灵枢·本神》又说“肝藏血,血舍魂”,可见在《内经》中,心、神、魂、肝为一系,它们与血脉有密切关联。《素问·宣明五气》说:“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先天来说,五脏的性能气机强大与否,会影响人的性格、情志、心智会;后天来说,人的情志、情绪、性情、性格、意识也会对脏腑造成影响,某种特定心理性格、长期的不良情绪情志会促导脏腑发生某种病变。整个五脏乃至脏腑与广义上的人的精神活动有密切的互动关联、相互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的精神活动直接就是五脏的功能,由五脏特别是心脏发出。人的思维、心理、精神活动与后天的语言、社会文化的关系也很密切,这些意识活动是大脑功能的直接表现,《内经》虽对此没有具体论说,但其所说的“心”并不能都简单理解为心脏、脏腑之心。如《本神》说“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显然这里的心是与某“物”、某“事”关联的意识活动,后面所说“意”“志”“思”“虑”“智”都是社会性的精神心理活动,与藏“意”之脾、藏“志”之肾无直接关系。
《内经》也强调“志意”对精神、魂魄的重要影响,如《灵枢经·本藏》说“志意者,所以御精神,收魂魄,适寒温,和喜怒者也”“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藏不受邪矣”。这里的“志意”虽与脾、肾有关联,但更多的是强调后天社会文化环境中形成、塑造的人格、信念与意志力,这种志意、意志力可以“御精神”“收魂魄”,使之专直、不散,外在社会、自然不好的气就不能干犯五脏。由此,意志力也可以说是一种免疫力。
战国秦汉时期,诸子对“神明”讨论颇多,这时期的“神明”脱去先前的人格神意味,成为变化之本体的一个哲学化的术语。这一点在《内经》中也有鲜明体现。《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素问·五运行大论》说“《论》言‘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阴阳之升降,寒暑彰其兆’”,《素问·气交变大论》也说“故曰: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阴阳之往复,寒暑彰其兆。此之谓也”。《五运行大论》《气交变大论》的这两句话基本一致,只有“阴阳之升降”与“阴阳之往复”略异,“升降”与“往复”其实也是一个意思。一般认为,《五运行大论》《气交变大论》为唐代王冰补入《素问》的7篇大论中的2篇,是后起的,其主旨都是谈五运六气:寒暑燥湿风火、木火土金水火、生长化收藏之天人相应的道理。《五运行大论》《气交变大论》两段相似的话,显然也是引述另一经典文献,有学者认为所说“《论》言”之“论”是指《阴阳应象大论》,也有人认为是指失传的《太始天元册》,但其确切所指很难考究。实际上,《阴阳应象大论》只是谈到“天地”与“神明”,未论及“阴阳”“寒暑”[18]。关于天地与神明的关联,笔者曾指出:应该是从春秋末到整个战国时期,以及西汉早期,“天地”与“神明”的关联是一种普遍性的思想观念,从《淮南子》“天地之道......爱其神明”来看,“神明”于天地类似人的精神。《内经》“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神明成了天地动静变化的主宰。从以上经典论述来看,天地其实意味着存在的整体,神明是“天地之心”,是存在整体之德,《易传》所说“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系辞传》)、“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说卦传》)是对这种神与神明之义的很好揭示[19]。《气交变大论》也说“善言化言变者,通神明之理”,强调神明于变化之道的本源性。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神明之理”的用法在先秦两汉是比较少见的,更多的是讲“神明之德”,如《管子·九守》说“神明之德,正静其极也”,《易传·系辞下》说伏羲氏“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关于“通神明”,《素问·生气通天论》说“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这里“传”同“抟”,是聚的意思[20],而“天气,清净光明者也”(《四气调神大论》),总体上看,这与《上古天真论》所说“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的意思应该是接近的。需要指出的是,“神明”“神”在《内经》中多指天道本体、变化之道,有时也指人心,如《素问·脉要精微论》说“衣被不敛,言语善恶,不避亲疏者,此神明之乱也”,这里就是主体意义上心之神明。本体之神与主体之神是一体贯通的。中医界常把神明理解为规律、法则,如丁彰炫说“《内经》把天神和人神都称‘神明’,天的神明意味着天地万物的运动变化法则,人的神明意味着人体生命活动的规律”[21]。实际上,这是不够准确的,在中国哲学体系里,“道”“理”是以规律、法则提摄本体,而阴阳不测之神与之不同,是无法理性化、逻辑化的,是无法言说的整体性存在,需要以虚无、静漠、精诚之心去体会和参契,同时规律、法则又自然内含于其中。
天地、动静有时又对应阴阳,天地动静与神明的关系,也关联着阴阳与神明的关系。对此,《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载:“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治病必求于本。’”《素问·天元纪大论》中“鬼臾区”也说:“夫五运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可不通乎?”《天元纪大论》这句话应该说是引自《阴阳应象大论》(当然比其多了“五运”二字),它在论“神明之府”后论“道生智,玄生神”“天地者,万物之上下”皆见于《阴阳应象大论》。如果说神明是“天地动静之纲纪”,那么阴阳就是天地之道的具体展现,是万物变化之纲纪父母,主宰着万物之变化生死,因此,阴阳又是“神明之府”,是神明所凭依、栖居之所。有学者解释说:“府,居,住,藏。府,宫殿、府库的意思。作为宫殿,是圣贤居住的处所。而府库,是贮藏宝物的地方。神明,在《黄帝内经》里有两层意思,但两层意思都离不开阴阳,神明就是由阴阳两者相互击荡、结合而产生出来的。”[22]这里,阴阳与神明的关系,借助《易传·系辞》的表述就是“阴阳不测之谓神”。实际上,《天元纪大论》在论“神明之府”后紧接着就说“故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神用无方”也是化用《易传·系辞》的“神无方而易无体”。这种“神”与阴阳的关系,宋儒张载说“一故神,两故化”(《正蒙·参两篇》),两为阴阳,一为神,一在两中,相当于说阴阳为神明之府。同时,两也离不开一,张载说:“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两体者,虚实也,动静也,聚散也,清浊也,其究一而已。”(《正蒙·太和篇》)“神,天德。化,天道。德其体,道其用。”(《正蒙·神化篇》)这些都是对阴阳(化)与神、神明关系的深刻揭示。借用张载的话来说,阴阳与神明的关系也是一种体用关系,神明为天德本体,阴阳为天道化用,体在用中,神、神明寓于阴阳化用之中。这可以帮助我们理解阴阳为“神明之府”的思想。
《素问》2次论及“神机”“气立”,这也是中医讨论、争议比较多的一个问题。《素问·六微旨大论》中岐伯说:“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则分之,生化息矣。故无不出入,无不升降。”《素问·五常政大论》中岐伯说:“根于中者,命曰神机,神去则机息。根于外者,命曰气立,气止则化绝。”这两大论都属于晚出的七大论,主要讨论的五运六气。历史上有学者就强调要结合运气说来解释“神机”“气立”,如清初的张志聪;也有学者认为动物以神机为主、植物以气立为主,如明代的张介宾。现代的诠释更多是把“神机”“气立”“出入”“升降”看作一切生命体生命得以展开的两个重要条件。例如,翟双庆认为,“神机”主要是指“神对生命体内气化活动的调控与主宰”,而“气立”主要是“指生命体与自然环境之间气的交流与转化,也可以说,是生命体与外环境之间的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活动,是生命体赖以生存的条件”;“神机是生命存在的根本,是主宰调控生命活动的机制;而气立则是生命得以维持的条件。二者相辅相成,共同维持着生命体的正常生命活动”;“而生命活动又是以气的运动变化为基础的......气运动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概言之有四种:升、降、出、入。自然界的生长化收藏,人体的生长壮老已,无不赖之以变化。升降出入是其共性,也是其基本运动方式”[23]。简单来说,“神机”是生命体内在生命机能的发动力、根本力量,“气立”是生命体所要以来的外在条件,两者相辅相成、密切配合才有生命体的正常化生。有学者认为气立更为重要,是基础性的。实际上,应该说神机更为根本关键,神机为内因,气立为外因。这里的“神机”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在强调《内经》反复论说的人的生命之“神”的重要性。“神”是生命体整体性所在、活性所在,有“神”、得“神”、神旺,生命基因细胞、组织器官才能很好发挥出其应然的机能和功能,因此,《素问》中多次说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移精变气论》《本病论》),《灵枢经》说“失神者死,得神者生”(《天年》)。神机气立、出入升降,揭示了生命体(器)的生命真谛。而《素问·六微旨大论》在论神机气立“无不出入,无不升降”之后,还说“化有小大,期有近远,四者之有而贵常守,反常则灾害至矣。故曰无形无患,此之谓也”,黄帝说“善。有不生不化乎”,歧伯又回答说“悉乎哉问也。与道合同,惟真人也”。对此,目前中医学界似关注不多。的确,这个论调甚高,已经进入仙学真人的境界。“无形无患”,类似《老子·第十三章》所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吴崑说:“真人者体同于道,道不变,则身亦不变,故能把握阴阳,不生不化,无有终时也。”[24]2也就是说,出入升降为一般生命体(形下之器)的生化机制,得道真人能超越此,进入不生不化、不生不灭之形上道境。
神与气关系很密切。一般而言,气是基础,神为主导,两者不可分离。就体现于人身而言,《文子·九守》强调“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淮南子》也有同样表述,形气神三者之中,神最为重要。张超中论及《黄帝内经》中神与气的关系时说:“‘气’概念在《内经》中只能作为一般性的说理工具,其必因于‘神’才能显现出‘生命’的意义,这应是把握《内经》‘气’‘神’关系的基本准则。”[25]3《内经》多直接用“神气”一词,如《灵枢经·天年》说“百岁,五藏皆虚,神气皆去,形骸独居而终矣”,这里的“神气”指“神”与“气”,可联系《文子》“气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来理解。《素问·调经论》说:“神有余,则泻其小络之血,出血,勿之深斥,无中其大经,神气乃平。”这里的“神气”可以简称“神”,重在讲“神”;神气是人身中最精华的气,有灵性,认知思维都要靠这种神气能量。《内经》中的“神气”一词多是在此意义上使用的,如《灵枢经·天年》说“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这里“神气”即一种灵性之气。
《素问·本病论》多言“神光”,认为“人气不足,天气如虚,人神失守,神光不聚,邪鬼干人,致有夭亡”。该篇详细论及了五脏气虚,又逢天虚和消极情绪或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五脏之“神”失守,“神光不聚”,“人犯五神易位,即神光不圆”[26]4,这时候就会有黑、青、黄、白、赤五尸鬼之类的邪鬼邪气攻击人,令人暴亡。相反,若五脏之气充实,功能强健,五脏之“神”各司其职,充实而有光辉,这种情况就是五脏神光聚、神光圆,外在的邪鬼邪气就不侵犯不了人。这里的“神光”意味着五脏及其功能正常发挥状态下的气场、气光。
《内经》也多言“正气”,认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素问·刺法论》),还说“神者,正气也”(《灵枢经·小针解》)。正气可以说是天君(心志)泰然,在“神”的统御下,人体机能正常、和谐有力的一种整体性气场。“正气”“神”应该说也都关联着阳气,在《内经》“阳气”直接决定着人的生命力。如《素问·生气通天论》说:“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可见,阳气与正气是一致的,是人体健康的根本,可以防御外邪之气对人体的侵害。对于阳气“精则养神”,有学者认为“精”通“静”,应该是“静则养神”,其道理也许可聊备一说。但实际上,“精则养神”自有其道理。《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说“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阳气中最精华的部分可以滋养心神,人的意识精神活动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应,这个能量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就是阳气之精,心神思维之活性、创发性皆为阳性特征。
总体而言,神是非阴非阳的。阴阳不测之神明,是天地动静、万物生化的主宰与统一性所在。神在阴阳之上,又在阴阳之中,此为在天、本体之神。在人主体之神,与本体之神是贯通一体的。但其功能活性之展现,就客观而言,与水谷精气、五脏,特别是心所主之血脉、肺所主之呼吸,以及大脑等身体机能和饮食呼吸都有着密切关联;就主观而言,通过恬淡虚无、精神内守、神守天息、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积精全神等修养方法可以得神、通神明,使主体心神与本体神明融通,从而神全则形全,得以益寿延年、长生久视。《内经》的神道养生学与《老子》《庄子》《管子》《淮南子》等道家养生学根本原理上是一致的。《内经》“通神明”的养生之道,多为老庄、黄老道家的虚静无为模式,重先天自然。若以儒家观之,则孟子“集义”而生、“上下与天地同流”的浩然正气,荀子“积善不息,通于神明”的大清明之境,修仁德、行义举、智仁勇及人文艺术修养皆可以通神明,其特征是重后天人文、社会群体之共善,在社会中不断完善自我,这也是一种大养生。儒道两种养生观可以互补,并行不悖。
[1] 张超中:《〈黄帝内经〉的原创之思》,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3年,第168页。
[2] 贺娟:《〈黄帝内经〉本体论自然观:真气论》,《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19年第3期,第181页。
[3] 何永、马君、何敬华编著:《黄帝内经·素问》,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6年,第346页。本篇为晚出的《素问》遗篇,此注一般认为是托名王冰。
[4] [明]张介宾:《类经(下)》,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921、922页。
[5] 《黄帝内经素问遗篇》,《道藏》第21册,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联合出版,1988年,第0485a页。
[6] 郑林主编:《张志聪医学全书》之《黄帝内经灵枢集注》卷5,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第508页。
[7] 笔者认为,《病传篇》论“道”与“神”一段,与上下文颇不连贯,怀疑为错简,这一段扣除掉,“折毛发理”直接连上,全文会更通顺一些。
[8] 王永炎等主编:《任应秋医学全集》卷12,“评阅《黄帝内经类释新编》稿本的意见(1980年8月8日)”,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第7043页。
[9] 参见翟奎凤:《先秦汉初经典中的“精”与“神”及“精神”古义探源》,《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10] [明]张介宾:《类经(上)》,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61页。
[11] [清]张志聪撰,矫正强等校注:《黄帝内经灵枢集注》,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80页。
[12] 李今庸:《黄帝内经研究新法》,武汉: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第85页。
[13] 此篇文字论“五脏”“五失守”少了论“肺”部分,“五尸鬼”少了“赤尸鬼”。《素问·刺法论》也有与此段论述主旨一致的文字,五脏、五尸鬼有完整出现。论及“五尸鬼”的《刺法论》《本病论》均为《素问》遗篇,一般认为出现于唐宋时期。“泥丸”一词出现得晚,《内经》仅此一见,先秦两汉少见,魏晋南北朝道教出现较多。
[14] “虚灵不昧”为朱子论心的常用语,于此可见理学话语对宋明时期中医学说发展的影响。
[15] [明]李梃撰、金嫣莉等校注:《医学入门》卷1“脏腑条分”,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5年,第59页。
[16] [明]李中梓:《内经知要》,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8年,第44页。
[17] [清]黄元御撰,赵文举、吕宇剑校注:《四圣心源校注与验案》,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2017年,第32页。
[18] 《内经》多次出现“论言”,此“论”内容多见于《素问》前面几篇文献。《五运行大论》说“‘论’言‘天地者,万物之上下,左右者,阴阳之道路’”,这句话也见于《素问》第五篇《阴阳应象大论》。由此逆推,有可能《阴阳应象大论》少了“阴阳之升降,寒暑彰其兆”一句,如果加上这一句,上下文语意会更连贯流畅。
[19] 参见翟奎凤:《中国早期“神明”观演变脉络探源》,《世界宗教研究》2018年第3期。
[20] 俞樾《内经辩言》:“传,读为搏,聚也。抟,聚其精神,即《上古天真论》所谓‘精神不散’也。《管子·内业篇》:‘抟气如神,万物备存’,尹知章注‘抟谓结聚也’,与此文语意相近。作‘传’者,古字通用。”(参见李国清:《内经疑难解读》,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0年,第35页。)
[21] 丁彰炫:《论“神”的系统性》,《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01年第2期。
[22] 王洪图、王长宇:《打开〈黄帝内经〉之门:走近千古中医奇书》,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14年。
[23] 翟双庆:《〈内经〉谈神机与气立》,《中国中医药报》2012年2月24日第5版。
[24] 郭君双主编:《吴昆医学全书·素问吴注》第19卷,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第361页。
[25] 张超中:《〈黄帝内经〉中的道与神》,博士学位论文,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2002年,第48页。
[26] 《素问·刺法论》说:“十二藏之相使,神失位,使神彩之不圆,恐邪干犯,治之可刺,愿闻其要。”这里“神彩之不圆”与“神光不圆”应该是一个意思,光即彩也。神光、神彩二词在《内经》中仅见于《本病论》《刺法论》,这两篇一般认为是晚出的《素问》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