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朱熹对仁与礼的关系进行了创造性诠释。从工夫、效用上看,礼先仁后,克己复礼工夫在先,仁作为效用在后,做足了克己复礼工夫,仁之效用就会自然呈现;而在先的礼之所以能达到在后的仁之效果,在于仁礼相通,仁礼同为性、为理、兼体用;相通并不表示相等,仁礼有别,仁为大、为先、为统领,仁包含礼。朱熹借用“理一分殊”理论化解仁礼相通与仁包含礼之间的冲突,“分殊”之仁与“分殊”之礼处于同一层级之中,是相通的,因而仁礼相通;作为“理一”之仁,包了四德,仁包含礼。朱熹仁礼关系辨,透显出其学术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和体系性,彰显出其经典诠释与理学建构相互关联、相互促进。
关键词:朱熹 仁礼关系 克己复礼为仁
仁与礼是儒家思想系统中两个基本范畴,孔子对二者关系的论述主要集中在两处:“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对于前者,朱熹的诠释较为简略,而对于后者,朱熹予以详细阐释,尤其将其中的仁礼关系纳入理学体系建构中进行了深度诠释。值得注意的是,在《朱子语类》记载中,面对仁礼关系的提问,朱熹一处回答说,“‘克己复礼’当下便是仁,非复礼之外别有仁也。此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1;另一处又说,“谓之无私欲然后仁,则可;谓无私便是仁,则不可”(《朱子语类》,第117页) 。同样是讨论“克己复礼为仁”这一命题中的仁礼关系,前者强调仁礼具有一致性,后者却予以区分,判别二者有先后。朱熹为何会有这种看似前后矛盾的回答呢?他究竟是在何种维度和面向下诠释仁礼关系的呢?目前学界研究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的不乏其人,但对其中颇为重要、朱子本人颇为措意的仁礼关系关注不多,不曾有深入、系统研究,2本文在全面考察朱熹文本材料的基础上,试图以“克己复礼为仁”诠释为中心,从理学体系建构这一视角,专题探讨朱熹仁礼关系,以期揭示其中的具体内涵,以及朱熹经典诠释与理学体系建构之间的关联与影响。
一、礼先仁后:先工夫后效用
朱子认为,礼是先前的工夫,仁是后现的效用。围绕“克己复礼为仁”来讨论,具体有三层意思。
其一,“‘克己复礼’是工夫”。
朱熹认为,克己复礼是工夫,是仁得以实现的原因所在,是抵达仁的途径、方法。《朱子语类》载:
孔子告颜渊,只说“克己复礼”,若是克得己,复得礼,便自见仁分晓。如往长安,元不曾说与长安有甚物事如何。但向说向西去,少间他到长安,自见得。(《朱子语类》,第1049页)
盖克去己私,便是天理,“克己复礼”所以为仁也。仁是地头,“克己复礼”是工夫,所以到那地头底。(同上,第1058页)
在朱子看来,为什么孔子教弟子颜渊不直接教仁,而只说克己复礼,原因就是做到了克己复礼,仁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他打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方,要去长安,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有哪些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去长安、往哪个方向才能去长安。仁是长安那“地头”,而“克己复礼”就是去长安的努力方向,做足了克己复礼工夫,仁这一“地头”自然也就到了。克己复礼是做工夫处。朱熹强调礼的践履工夫,主张在人伦日用中践行礼,使人的视听言动皆有规矩准则。3
做克己复礼工夫,还有会与不会的区别。朱熹指出,会做工夫,“才克己,便复礼也”,“克己者,所以复礼;非克己之外,别有所谓复礼之功”,“克己”就是“复礼”,克复一体,是一项工夫,工夫完成后能够实现内在的复性、复天理。不会做工夫,“克己了,犹未能复礼”(同上,第1047页) ,工夫并不彻底,须再来一重外在的礼文工夫加以夯实,用礼文、规矩约束自己,借此战胜遮蔽本性的私欲,回到本性。
对于克己复礼工夫,朱熹特别强调复礼:
克去己私,固即能复天理。不成克己后,便都没事。惟是克去己私了,到这里恰好着精细底工夫,故必又复礼,方是仁。圣人却不只说克己为仁,须说“克己复礼为仁”。(同上,第1045页)
就逻辑上说,去掉私欲,再着精细工夫,必然事事有规矩准则,这就是克己→复礼→为仁的推演进程,其中的中间环节复礼尤为重要,不可或缺,否则,孔子就会说“克己为仁”了,而不是“克己复礼为仁”。
那么,具体而言,复礼究竟是怎样一种工夫?4朱熹释“复礼”之“复”为“反”(返),“礼”为“天理之节文”5,复礼是内外兼备、既复返“节文”又复返“天理”的两重工夫。
一方面,复礼是一种外在工夫。“礼,节文也。”(《四书章句集注》,第52页)复礼就要复“节文”,用外在的礼来约束自我。朱熹反复强调:“礼,亲疏贵贱相接之体也”;“礼,谓制度品节也”;“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不知礼,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同上,第36、54、97、195页)。礼是区别不同品级层次而订立的“制度品节”“节文度数”等规矩,亲疏贵贱不同,言行举止有别,在日用伦常中,用规矩礼文约束自己,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使耳目手足措之有序,让言行举止符合社会生活之所需。这种外在工夫,切实有据,“盖说复礼,即说得着实”(《朱子语类》,第1065页)。
另一方面,复礼是一种内在工夫。朱熹认为,礼与仁、义、智等皆为性,性即理,礼即“天之理”6,复礼就是“复此天理”(同上,第1051页)。通过复礼,彻底战胜人的私欲,去掉遮蔽人性的蔽障,返回到了本性之“礼”,恢复人本具的性礼、德礼。“复礼”就是成己、成就德性、使德成于内,是复性、复天理的内在心性涵养工夫。
上述外在工夫与内在工夫紧密相连。复礼是复返已经丧失的规矩本然,从而“战胜私欲”,外在的复返礼文,归根结底是一种内在性礼、德礼的恢复工夫。朱熹强调:“‘克己复礼’,就心上说”;“伊川说‘由乎中而应乎外’,是说视听言动四者皆由此心;‘制乎外所以养其中’,却是就视听言动上克去己私做工夫”;“故‘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则克己而复礼也”(同上,第462、1060、1061页)。视听言动等外在的规矩礼文是礼之用,作为礼之用的规矩礼文约束,终归是为了“养其中”“安其内”。外在的礼文禁制,可以消磨私欲,能涵养内在的心性。总之,从礼之“节文”义看,复礼是后天的外在工夫;从礼之“天理”义看,复礼是复性,是复主体先天固有的内在本性;外在的复礼文旨在揭掉私欲的遮蔽,让主体固有的、内在的德礼、性礼得到恢复,外在工夫必然走向内在。
其二,“仁是用功亲切之效”。
在批评谢上蔡“知仁”“识仁”时,朱熹相应地用了一个非常精准的词“做仁”:“圣人只说做仁,如‘克己复礼为仁’,是做得这个模样,便是仁”。(同上,第1066页)仁是做出来的结果、效果,不是知、识出来的。通过做“克己复礼”的工夫就会做出来一个模样,这个模样就是仁。关于“做”的类似论述还有:“如‘克己复礼’亦是仁;‘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是仁;‘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亦是仁。看从那路入。但从一路入,做到极处皆是仁”(同上,第2464页)。克复、出门使民、居执与人等都是“做仁”的路子,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工夫“做到极处”,就都是仁这一效果了。
为了强调仁是克己复礼工夫之后的状态,朱熹还用了一个极为清晰形象的词“唤醒”:“如‘克己复礼’,如‘居处恭,执事敬’,这处岂便是仁?所以唤醒那仁。这里须醒觉,若私欲昏蔽,这里便死了,没这仁了” (同上,第467页)。本有的仁,如果被私欲遮蔽,就死了、没有了,而克己复礼可以唤醒仁,只要克己复礼工夫做足够,仁就会醒觉。1172年,朱子在《答何叔京二十九》信中更加直接地指出“仁是用功亲切之效”:
仁是用功亲切之效,心是本来完全之物。人虽本有是心,而功夫不到,则无以见其本体之妙。(《朱子全书》第22册,1839页)
仁是亲切做工夫之后呈现的效果,即便每个人都有本具的全德之心(“本来完全之物”),如果克己复礼工夫不到位、不亲切,那么我们仍然见不到本体之妙,见不到仁。克己复礼工夫是条件,仁是结果。同年,朱熹在《答何叔京三十》中进一步指出:
人之本心无有不仁,但既汩于物欲而失之,便须用功亲切,方可复得其本心之仁。故前书有“仁是用功亲切之效”之说。以今观之,只说得下一截;“心是本来完全之物”,又却只说得上一截。然则两语非有病,但不圆耳。若云心是通贯始终之物,仁是心体本来之妙;汩于物欲,则虽有是心而失其本然之妙,惟用功亲切者为能复之,如此则庶几近之矣。(《朱子全书》第22册,第1841页)
在朱子看来,物欲遮蔽本心,“本来完全之物”的心就会失去“本然之妙”;心本来贯通始终,如能用功亲切,克己复礼胜私欲,使心体验到本来之妙,就能复本有之仁。朱子还曾以吃饭来打比方,“如吃饭相似,只管吃,自解饱;若不去吃,只想个饱,也无益”(《朱子语类》 ,第1058页)。饱这种状态不是想出来的,只有吃才能饱,吃够了自然就会饱,克己复礼工夫做足了,仁自然就会呈现。类似的论述还有:“须从‘克己复礼’中寻究仁在何处,亲切贴身体验出来”,“‘克己复礼’,便是疏导意思;流行处,便是仁” (同上,第471页);“此一章,圣人说只是要他‘克己复礼’。‘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归仁’,是言‘克己复礼’之效” (同上,第1053页)。可以说,仁就是克己复礼工夫指向的效用、本体、境界。7
其三,“无私欲然后仁”:工夫之礼在前,效用之仁在后。
对于作为工夫之礼与作为效用之仁在时间上的先后关系,朱熹有非常明确的强调。“所以‘克己复礼’者,是先有为仁之实,而后人以仁之名归之也”(同上,第1051页);“所谓‘克己复礼’者,去其私而已矣。能去其私,则天理便自流行” (同上,第2453页)。克己复礼是为仁的实实在在的工夫,这个必须先有,只有如此才会有“仁之名”,因为私欲去除之后,才会有仁这一天理的流行。《朱子语类》载:
余正叔谓:“无私欲是仁。”曰:“谓之无私欲然后仁,则可;谓无私便是仁,则不可。盖惟无私欲而后仁始见,如无所壅底而后水方行。”方叔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是仁。”曰:“无私,是仁之前事;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是仁之后事。惟无私,然后仁;惟仁,然后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要在二者之间识得毕竟仁是甚模样。欲晓得仁名义,须并‘义、礼、智’三字看。欲真个见得仁底模样,须是从‘克己复礼’做工夫去。今人说仁,如糖,皆道是甜;不曾吃着,不知甜是甚滋味。圣人都不说破,在学者以身体之而已矣。”(同上,第117页)
在这里,朱熹再次强调“克己复礼”与“为仁”作为工夫与效用具有先后次第。“谓之无私欲然后仁,则可”“无私,是仁之前事”“惟无私,然后仁”,这些语句用“然后”“前事”突出了“无私”与“仁”的先后顺序。要真正见得“仁底模样”,必须先做“克己复礼”工夫。朱熹还打了两个非常形象的比方。“克己复礼”是打通拥堵,一旦无私,心中“无所壅底”,作为水之仁就会自然流行。“无所壅底”在前,“水方行”在后。用糖的甜味比作仁,要知晓这甜味,必须先吃着,要知晓仁,必须先克己复礼。吃的工夫在前,知道甜滋味在后。如此一来,无私和仁就不是一回事,克己复礼的工夫先到了,仁之效用才会后显现。
因而,朱熹明确指出,“克去己后,必复于礼,然后为仁”,“克己者必须复此身于规矩准绳之中,乃所以为仁也” (同上,第1046页)。朱熹曾引用程伊川“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并评价“此说最为的确”,强调的亦是礼先仁后的时间顺序(同上,第1065页)。
二、仁礼相通:为性为理兼体用
上文已揭,朱熹主张,“谓无私便是仁,则不可”,只能说“无私欲然后仁”,“复礼”工夫在前,“为仁”效用在后。值得玩味的是,朱熹又明确提出截然相反的意思:
问:“‘克己复礼’即仁乎?”曰:“‘克己复礼’当下便是仁,非复礼之外别有仁也。此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所以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若真个一日打并得净洁,便是仁。如昨日病,今日愈,便不是病。”(《朱子语类》,第1050页)8
就字面而言,这处引文与前面显然是矛盾的。不过,只要我们深入分析前后语境,就能理解朱熹是从两个方面来说明“复礼”与“为仁”之关系的。从工夫与效用的视角来看,“复礼”在先,“为仁”在后,因而只能说“无私欲然后仁”;从目标和境界的视角来看,“复礼”与“为仁”具有贯通性和一致性,两者“间不容发”,因而只能说“无私便是仁”,这也是在先的“复礼”工夫能引出其后的“为仁”效用的原因所在。克胜私欲复归于礼,“打并得净洁”,这本身就是仁之境界,而不是在这之外还有什么额外的仁。就好比,昨天生病了,有己私,有非礼,今天病好了,战胜了私欲,能够做到非礼而勿视、听、言、动,这就不是病了,就是身体本来好的样子,就是本有之仁了,病好了和本来的样子是一回事。从这个意义上说,“无私”和仁也是一回事,“复礼”与“为仁”相通,礼仁相通。
朱熹不仅认为仁与礼在空间上“间不容发”,而且认为两者相互依赖、“血脉贯通”。“大抵理会仁字,须并义礼智三字通看,方见界分分明,血脉贯通。近世学者贪说仁字而忽略三者,所以无所据依,卒并与仁字而不识也。”(《朱子全书》第22册,第1904页)朱熹从批判近世学者的角度指出,仁须与义礼智并看、通看,这样才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分别和联系,否则,仁义礼智全“不识”了。就一般逻辑而言,人们对两个事物进行区分,其前提是两者紧密相关,甚至难以区分,不然的话,区分就失去意义。朱熹反复强调,“仁字须兼义礼智看,方看得出”“今要见仁字意思,须将仁义礼智四者共看”“仁义礼智共把来看,便见得仁”(《朱子语类》,第109、110、476页) 。要理解仁,须将仁与礼等联系、贯通起来探讨。在朱熹看来,其背后的逻辑前提就是仁礼相通。
最能体现朱熹仁礼相通思想的是《论语集注》中“克己复礼为仁”之礼、仁诠释。“礼者,天理之节文”“仁者,本心之全德”(《四书章句集注》,第133页),这两个诠释皆以“者”字来表示定义和停顿,具有相同的句式特征,而且在内涵上两者也有诸多相通之处。
朱熹释礼,历经从“天理”“节文”到“天理之节文”的发展历程。9以“天理之节文”释礼,一端伸向形而上的本体“天理”,释礼为“天理”、为“体”“性”,突出的是礼的本体性,视礼为合当底;一端指向形而下的“节文”,突出礼为“节文”、为用,突出的是礼之践履、下学工夫。在朱熹看来,礼本身兼备体用,兼备“天理”与“节文”,是“天理”贯通下的“节文”、“节文”践履下的“天理”。张载释礼兼体用,二程释礼侧重理与礼的关系,10朱熹释礼亦兼亦分,融通和发展了张载、二程的礼之诠释。
朱熹释仁,亦有发展和变化。他视“本心元无不善”(《朱子语类》,第89页),不曾被私欲遮蔽,为此,强调“仁者,人之本心也”“仁是个主,即心也”(同上,第866、868页),以“人之本心”“心”释仁,实则释仁为至善之(心)性,强调体。己丑之悟以后,朱熹对心的含义理解有了变化,认为心既含作为体的“未发之性”义,又有作为用的“已发之情”义,心统性情、兼体用,心不仅仅指作为体的至善之性。11随着对心的含义理解的变化,朱熹又强调“心非仁,心之德是仁”(《朱子语类》,第474页),认为孟子“仁,人心也”是指示语,“此指而示之近。缘人不识仁(义),故语之以仁只在人心,非以人心训仁”(同上,第1406页),仁在人心,但不能以“人心”释仁,应以“心之德”“本心之全德”释仁。“心之德,德又只是爱。谓之心之德,却是爱之本柄”(同上,第111页),德是作为用的爱,而“心之德”是从体上强调爱,即“爱之本柄”,兼具体用。“本心之全德”突出仁是根于本心的全德,是包四德、包四端之有体有用之德、“性情之德”(《《朱子全书》第24册,第3709页),兼具众德、包容遍覆,纯粹无私、同于天理,兼备体用。孟子释仁兼体用,二程释仁分别体用,朱熹释仁亦分亦兼,融通并发展了孟子、二程的仁之诠释。
通过上述仁礼诠释对照分析,我们至少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来理解朱熹的仁礼相通思想。
首先,仁礼皆为性。朱熹释“克己复礼为仁”时强调,仁礼非是二物,一于礼之谓仁,两者都是内在的。因而,他释仁为性、释礼为性,而且还常常并提并释“仁义礼智”为性。“仁是性也,……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四书章句集注》,第48页)“在人,仁义礼智,性也”(《朱子语类》,第63-64页)“仁义礼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炉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时,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昼夜昏旦”(同上,第462-463页)。在朱熹看来,仁、礼与义、智一样,不是外部给予的,而皆是天生、本有之性,就好比火炉之四角、天之四时、地之四方、日之昼夜昏旦。
其次,仁礼皆为理。朱熹将“克己复礼为仁”释为:“做到私欲净尽,天理流行,便是仁”“克去己私,复此天理,便是仁”(《朱子语类》,第117、1051页);“为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全德复全于我矣”“克去己私以复乎礼,则私欲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四书章句集注》,第133、149页)。在这些诠释中,朱子都以天理释仁和礼。他还释仁、礼等性之德目与宇宙的终极本体理等同。“须知仁、义、礼、智,四字一般,皆性之德,乃天然本有之理,无所为而然者”(《朱子全书》第22册,第1904页);“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而纲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义、礼、智”(同上第23册,第2778页)。在朱熹看来,仁礼均是天然本有之理,均是浑然之体含具的大“纲理”。
再次,仁礼皆兼体用。仁礼皆被释为性、理,突出的是两者本有的内在的特性,朱熹还通过“兼体用”,将礼之节文意涵与性、理和仁打通。在朱子看来,“天理”是体,“节文”是用,用以释礼的“天理之节文”兼具体用;心统性情、兼体用,“包四德”的“全德”是“性情之德”“有体有用之德”,用以释仁的“本心之全德”兼具体用。
朱熹主张仁礼相通,是对二程诠释的继承和发展。程颢说:“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知、信皆仁也。”12可见,程颢释礼同于仁,遗憾的是,这里对仁礼关系只作了隐含的表述。相比之下,程颐的诠释则更为清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视听言动一于礼之谓仁,仁之与礼非有异也”(《二程集》,第322页)。程颐明确交待仁与礼没有什么不同,仁就是礼。有人曾问及程颐为何以“克己复礼”为“仁”,他回答说:“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凡人须是克尽己私后,只有礼,始是仁处”(《二程集》,第286页)。程颐的这一回答显然反映出其仁礼同一的主张。朱熹并不是盲目地遵循二程之诠。即便对于“视听言动一于礼之谓仁,仁之于礼非有异也”这一句话的理解,朱熹亦有所发展。《论语或问》指出,该句话意为“言能复于礼,则仁心自存,有不待他求而得者,非以仁与礼为一物也”。(《朱子全书》第6册,第800页)《朱子语类》指出,“一于礼之谓仁。只是仁在内,为人欲所蔽,如一重膜遮了。克去己私,复礼乃见仁。仁、礼非是二物”。(《朱子语类》,第1043页)朱熹虽未明确表示反对,但已推动质的发展,他从两个角度深度诠释仁与礼“非为一物”“非是二物”。一方面,仁礼各自具有独立性,不是一物,仁是仁,礼是礼,不过,如果能复于礼,自存的仁心就会显现出来,求仁不可向外他求;另一方面,仁礼相通,具有一致性,不是毫不相干的二物,只要向内做工夫,克去私欲这重遮蔽仁心的外膜,复归于礼,就可“见仁”。可见,朱熹释仁礼相通是对二程诠释的反思和发展。
三、仁包含礼:为大为先为统领
朱熹讨论仁礼关系,既强调仁礼之通,也强调仁礼之别。以性、理同释仁礼,道出的是两者的共同性、贯通处,未曾道出两者的分别。在评价程子“仁者,天下之正理”“仁是理”时,朱熹明确指出,这“说得自好、只是太宽”(《朱子语类》,第606页)。为此,朱熹在讨论“仁包四德”以及偏言、专言等话题中反复阐释仁与仁义礼智等德目之关系,强调其中的区别尤其是仁包含礼。笔者在全面梳理、分析朱熹文本材料的基础上,借鉴时贤研究成果,将朱熹仁包含礼的思想概括为三个方面,即仁大于礼、先于礼、主导礼。13
首先,仁大于礼。
仁大于礼,主要是指在规模、范围上仁超过礼。
朱熹以“本心之全德” 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解释“全德”是德之全体:“仁为心之德,则全得三者而有之”(《朱子语类》,第466页) ;“不言智、礼、义者,仁该全体。能为仁,则三者在其中矣”(《四书章句集注》,第239页)。既然仁是概括智、礼、义三者的全体,那么仁肯定大于其中之一的礼,正如《朱子语类》所载:“以大小言之,则仁为大”(《朱子语类》,第105页)。朱熹还进一步明确“全德”之仁包括仁、义、礼、智四德。
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朱子全书》第23册,第3279页)
盖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为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著焉,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朱子全书》第24册,第3709页)
作为天地生物之心的仁,未发之前统具仁、义、礼、智四德,已发之际,彰显、通达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这样一来,仁就由统全三者发展为统包四者。在解释“仁者爱之理”时,朱熹还非常形象地说,这是“将仁来分作四段看”,其中有爱人爱物之理、宜之理、恭敬之理、是非之理,“仁能包四者”( 《朱子语类》,第468页)。礼作为其中的恭敬之理,只是四段之仁中的一段,仁自然大于礼。
朱熹继承二程思想,以“专言”“偏言”言仁,认为“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14向世陵认为,专言意味专门集中言,带有整体而非部分的意义。15偏言之仁只是“一事”,但专言之仁“包四者”,是“大大底仁”,“所统又大”,整体之仁无疑大于礼。(《朱子语类》,第112、467、470页)
在朱熹看来,仁大于礼,更在于仁贯通仁义礼智,就贯通的范围而言,礼只是被贯通的一部分范围,作为贯通者的仁是整体,整体必然大于部分。
朱熹认为,“天地之心,只是个生”,草木、人物都是生的结果,没有生,便“干枯杀了”,“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这个是统论一个仁之体”。(同上,第2634页)“仁者生之理,而动之机也。惟其运转流通,无所间断,故谓之心,故能贯通四者”(同上,第2418页)。仁是“生之理”“动之机”,能够不间断地运转流通,所以能够贯通仁义礼智。仁又是如何贯通四者的呢?朱熹喜欢用四季来类比,同类论述有数十条之多,如:
仁是个生底意思,如四时之有春。彼其长于夏,遂于秋,成于冬,虽各具气候,然春生之气皆通贯于其中。(《朱子语类》 ,第474页)
(仁包四者)统是个生意。四时虽异,生意则同。劈头是春生,到夏长养,是长养那生底;秋来成遂,是成遂那生底;冬来坚实,亦只坚实那生底。……仁义礼智都只是个生意。(同上,第2417页)
(仁包三者,何以见?)但以春言:春本主生,夏秋冬亦只是此生气或长养,或敛藏,有间耳。(同工商,第2419页)
仁是“生”“生意”,好比春天的生气,仁贯通仁义礼智,就是春之生气在春夏秋冬四季出生、长生、遂生、实生,不管四季如何变换,生之气是不曾间断的,不管德之条目如何不同,仁之生意是不可能缺失的。朱熹还用水和水池来形象说明:“仁之所以包四者,只是感动处便见。有感而动时,皆自仁中发出来。仁如水之流,及流而成大池、小池、方池、圆池,池虽不同,皆由水而为之也” (同上,第466页)。为什么仁包四者?因为四者都是仁发出来的,就好比水池有大小方圆不同,但都是由水积而成。更进一步说,“所以谓仁包四德者,只缘四个是一个,只是三个。元却有元之元,元之亨,元之利,元之贞。又有亨之元,利之元,贞之元。晓得此意,则仁包四者尤明白了”(同上,第2418页);“故仁者,仁之本体;礼者,仁之节文;义者,仁之断制;智者,仁之分别”(《答陈器之》,《朱子全书》第2780页)。元贯通于元亨利贞之中,就有四个元,这四个元实质上都只是同一个元;相应的,仁贯通于仁义礼智之中,就有四个仁,这四个仁实质上都只是同一个仁。16作为贯通者的仁,相比较于被贯通的礼之仁,自然要大些,仁大于礼。
其次,仁先于礼。
仁先于礼,主要是指在时间排序上,仁为长、排行靠前,礼居后。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故曰尊爵。”(《四书章句集注》,第238-239页)作为尊爵的“善之长”意涵很丰富,在先后序列上肯定是在先的,年纪最大,与幼相对。元亨利贞中,元是“善之长”,仁义礼智中,仁是“善之长”,是人从天地中最先得到的,而礼等德目自然在后面了。
换一个角度,时间上在先还可以说是初生的,如草木之萌芽、人之恻然有隐,这些都是“初来底意思”,朱熹认为,“要理会得仁,当就初处看”,“就初生处看,便见得仁”,“那嫩小底便是仁底意思在”( 《朱子语类》,第2417页)。朱熹还曾指出,“性中有此四者,圣门却只以求仁为急者,缘仁却是四者之先”。四种德性各有特点,孔子以求仁为最急切、最重要,因为仁是“四者之先”。
为了更好地诠解仁在四者之先,仁先于礼,朱熹还以酿酒、一日、一年之依序演变来打比方。
“仁”字如人酿酒:酒方微发时,带些温气,便是仁;到发到极热时,便是礼;到得熟时,便是义;到得成酒后,却只与水一般,便是智。又如一日之间,早间天气清明,便是仁;午间极热时,便是礼;晚下渐叙,便是义;到夜半全然收敛,无些形迹时,便是智。只如此看,甚分明。(《朱子语类》,第111页)
(仁包四者)譬如天地只是一个春气,发生之初为春气,发生得过便为夏,收敛便为秋,消缩便为冬。明年又从春起,浑然只是一个发生之气。( 同上,第2416页)
酿酒有四阶段,即微发、发到极热、熟时、成酒,最前面的微发阶段便是仁,礼是第二阶段;一日之间有四阶段,即早间、午间、晚下、夜半,最前面的早间便是仁,礼是第二阶段;一年有四季,最前面的初生之春便是仁,礼在其后。
朱熹还以人的身体来打比方。“如人五脏,固不曾有先后,但其灌注时,自有次序。”(同上,第111页)人的五脏本无先后顺序,但生气灌注时却有先后次序。“性如人身,仁是左手,礼是右手,义是左脚,智是右脚。……手固不能包四支,然人言手足,亦须先手而后足;言左右,亦须先左而后右。”(《朱子语类》,第110页)以左手右手为喻,仁为左手,礼为右手,左在右之先,这里突出强调的仍是仁先于礼,正所谓“以先后言之,则仁为先”(同上,第105页)。
再次,仁主导礼。
仁主导礼,是仁大于、先于礼自然推演的结果,既然在规模范围上为大、时间序列上为长,那么在作用功能上自然就会居于主导、统领之地位。
仁主导礼,首先在于仁是礼得以存在的先决前提条件,先有仁才会有礼,没有仁就没有礼。朱熹明确指出:“义礼知无仁,则死矣,何处更讨义礼知来”;“无仁则麻痺死了,安有羞恶恭敬是非之心”;“若无恻隐,便都没下许多。到羞恶,也是仁发在羞恶上;到辞逊,也是仁发在辞逊上;到是非,也是仁发在是非上”(同上,第606、1297、1691页)。朱子还曾以五行来类比,仁“恐如五行之木,若不是先有个木,便亦自生下面四个不得”,“若无木便无火,无火便无土,无土便无金,无金便无水”(同上,第110页)。
仁主导礼,还在于仁处于统领、主导之地位。“合而言之,则四者皆心之德,而仁为之主”(《朱子语类》,第466页);“仁之包四德,犹冢宰之统六官” (同上 ,第2416页)。仁为“主”,就像宰相统领属下六官一样,这种统领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若常存得温厚底意思在这里,到宣著发挥时,便自然会宣著发挥;到刚断时,便自然会刚断;到收敛时,便自然会收敛。若将别个做主,便都对副不着了。此仁之所以包四者也。”(同上 ,第110页)朱熹这里是从正反两面说的,心里要始终有仁(温厚底意思),仁在心里始终占据主导位置,该礼(宣著发挥)时就会礼,如果不是让仁占据主导地位,那就“对副不着了”。
朱熹还用“带子”“根蒂”“骨子”“基骨”等来形象比喻仁的主导作用:
羞恶、恭敬、是非之心,皆自仁中出。故仁,专言则包四者,是个带子。(《朱子语类》 ,第1297页)
此心之初发处乃是恻隐,如有春方有夏,有恻隐方有羞恶也,如根蒂相连。(同上 ,第2496页)
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须是仁做始得。凡言体,便是做他那骨子。(同上,第2509页)
理者物之体,仁者事之体。……“礼仪三百,威仪三千”,非仁则不可行……凡言体者,必是做个基骨也。(同上,第2510页)
在这里,朱熹强调,仁是“带子”,能够把礼等凝聚在一起,甚至可以说,仁是生命的脐带,没有这根带子,羞恶、恭敬、是非就没有出处了;恻隐与羞恶等如“根蒂相连”,仁是植物之根、瓜果之柄,是根基、基础,没有它,义礼智自然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仁是“骨子”“基骨”,礼离不开仁,离开仁,则“礼仪”“威仪”均不可行。针对后者,钱穆指出,“仁见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上,此乃体见于用上,犹如骨在里不可见,所见是外面皮肉也。然非理则事不成,非仁则礼不立,非体则用不有,犹之非骨则皮肉无所依附也。”17“骨子”是皮肉的依靠,仁是礼的主心骨,礼是仁的皮肉表现形式,礼的存在价值是由仁的基骨内容所决定的。
朱熹还明确指出,“若人而不仁,空有那周旋百拜,铿锵鼓舞,许多劳攘,当不得那礼乐”;“‘人而不仁’,则其心已不是;其心既不是,便用之于礼乐,也则是虚文,决然是不能为”。(《朱子语类》,第605页)若“不仁”,所有的“周旋百拜”“铿锵鼓舞”“许多劳攘”等礼都是“空有”“虚文”,自然得不到礼乐之精髓,也没有做的必要。程颢有一句更为明白的话:“仁,头也;其他四端,手足也”(《二程集》,第154页)。仁是头,仁义礼智是手足,作为大脑之仁自然主导着作为手足之礼,仁主导礼。
结 语
“克己复礼为仁”是孔子回答颜渊“问仁”,体现出孔子对仁礼关系的看法。周公“制礼作乐”,创造了西周的礼乐文明制度,到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孔子以礼归仁,仁是孔子面对当时的时代问题所作的创发。答颜渊问仁,孔子突出礼在实现仁这一目标中具有基础性、前提性作用,但这并不是说礼就比仁重要。相反,孔子视仁为至高无上的、整体的、普遍的德行18。孟子提出,仁义礼智为“我固有之”(《告子上》),“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将仁礼与义智并说,从某种程度上,把孔子重仁礼尤其重仁的传统进行了调整,提高了义智的位置。宋代理学家们对孔孟的仁礼关系进行了再次阐发和调整,从二程开始,以专言、偏言论仁,朱熹进一步发展二程的这一阐释,视孔子“克己复礼为仁”之仁为专言之仁,视孟子仁义礼智并举之仁为偏言之仁,并反复申明,专言之仁与偏言之仁是一个仁,是一种既分又合的关系。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从工夫效用看,朱熹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礼关系为礼先仁后,礼作为工夫来说是实现仁这一本体与目标的前提,即,由外在的礼文到内在的性礼、天理,再到全德之仁、天理,没有复礼的从外在礼文到内在性礼的工夫实践19,难以实现仁这一目标和境界,礼是实现仁的前提,这里的礼先,并不表明礼比仁重要。而实际上,在朱熹看来,仁是专言之仁,包括偏言之仁以及与之处于同一层级的义礼智四者,是“本心之全德”,无论在范围、规模还是作用上都比礼重要,仁大于、先于、主导礼,仁包含礼。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仁先于礼,与工夫效用之礼先仁后并无冲突,因为它们处于不同的层面。同时,与孔子不同的是,朱熹通过借鉴孟子仁义礼智并称的思想诠释,突出了仁礼的相通性,认为仁礼皆为性、为理、兼体用,进一步详细回答了“克己复礼”何以“为仁”。
就仁礼相通与仁包含礼来说,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矛盾,朱熹借用“理一分殊”理论来化解,并建立二者之间的关联。“理一分殊”由程颐提出,朱熹继承程颐的思想,又经老师李侗的提示和引导,发展并灵活运用了这一理论。“理一分殊”旨在通过讨论普遍的同一性、统一性与具体的多样性、差别性以阐发一般与特殊之关系,“理一”强调一般、同一、统一,“分殊”强调特殊、多样、差别。就仁与仁义礼智的关系来说,朱熹认为,仁是“理一”,是普遍的道德原理;仁义礼智是“分殊之理”,是不同的具体规范。作为“分殊”之仁与“分殊”之礼处于同一层级之中,是相通的,因而仁礼相通;作为“理一”之仁,为先、为大、为统领,为生意贯通,因而包了四德,仁包含礼。
透过朱熹仁礼关系辨析,我们可以看出,朱熹的学术有着较强的逻辑性和体系性,这也是其作为官学广为普及、影响深远的重要原因之一20。朱熹理学体系的建构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经典诠释的过程中逐步形成、完善的。一方面,朱熹通过专言、偏言、天理人欲、体用、理一分殊等理学术语,将其“克己复礼为仁”等经典诠释理学化,理学体系是他理解和解释经典文本的“前见”21;另一方面,朱熹理学体系的建构和完善又是在诠释“克己复礼为仁”等经典、辨析仁礼关系等理学命题的过程中完成的,其理学体系建构具有明显的诠释化特征,经典文本是他孕育和建构理学体系的“母体”。理学体系大大增强了朱子经典诠释及其学术的内在逻辑性、学理性;经典诠释反过来又极大提高了其理学内容的丰富性、践履性,促进了理学体系的完善和发展。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哲学系、道德文化研究中心)
注释: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宋代理学仁礼关系诠释及其理论价值研究”(21BZX079)的阶段性成果。
1. 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四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050页。
2. 参看向世陵:《“克己复礼为仁”研究与争鸣》,北京:新星出版社,2018年;张崑将:《朱子对<论语•颜渊>“克己复礼”章的诠释及其争议》,《台大历史学报》2001年第27期;牟坚:《朱子对“克己复礼”的诠释与辨析——论朱子对“以理易礼”说的批评》,《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1期;许家星:《仁的工夫论诠释——以朱子“克己复礼”章解为中心》,《孔子研究》2012年第3期。
3. 殷慧:《宋明理学视野中的修身以礼》,《哲学与文化》,2021年第1期。
4. 王雪卿指出,进入宋代,“礼”常被使用作为身心修养工夫,不过,王从礼与主敬穷理来讨论朱子的礼学工夫。参看王雪卿:《礼如何做为一种工夫——以张载与朱子为核心的考察》,《成大中文学报》,2016年第57期。
5.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33页。
6. 朱熹撰,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799页。
7. 郭园兰:《论朱熹学术的工夫论倾向——以<论语>“为仁”诠释为中心》,《中国哲学史》2019年第6期,第47-54页。
8. 该卷还载有朱熹类似表述:“‘克己复礼’,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
9. 参看拙文《朱熹对<论语>“礼”的三维诠释》,《中国文化研究》2021年秋之卷。
10. 刘丰在比较张载与二程礼学的不同时指出,张载说礼体用兼备,礼本身就是有体有用、合体与用的,二程说礼侧重理与礼的关系。见刘丰:《北宋礼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461页。
11. 陈来:《朱子哲学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188-189页。
12. 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6页。
13. 向世陵曾就程朱仁说中的“偏言”与“专言”做过深入讨论(向世陵:《仁的“偏言”与“专言”——程朱仁说的专门话题》,《中国哲学史》2018年第1期),陈来在论仁与现代价值的关系时亦关注过朱熹“仁包四德”的问题(陈来:《仁统四德——论仁与现代价值的关系》,《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这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鉴。与他们不同的是,本文以理学建构为视角,藉此专门讨论朱熹的仁礼关系问题,并将蕴含其中的礼先仁后、仁礼相通、仁包含礼等关系贯通成一个整体予以系统阐释,而以“偏言”“专言”论仁,只是阐发仁礼关系的一个向度。
14. 较之二程,朱熹提出了“全德”概念以代替二程的“全体”概念,并进而发展提出仁包“四德”、“恻隐之心”包“四端”等,形成了较为系统的理学诠释体系,比二程单纯以“全体”释“仁”,显得更为精致、严密和丰富。而追根溯源加以考查,不难发现,朱子对仁是全德的这种理解,亦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与充实。因为,早在孔子那里,仁是一种整体的、普遍的德行,综摄一切德目,是一种全德。
15. 向世陵:《仁的“偏言”与“专言”——程子仁说的专门话题》,《中国哲学史》2018年第1期。
16. 朱熹讨论仁礼关系,注重辩证贯通,将其有机统一起来,即所谓“区域分辨而不害其同、脉络贯通而不害其别”(《朱子全书》第23册,第2659页);“大凡理会义理,须先剖析得名义界分各有归着,然后于中自然有贯通处。虽曰贯通,而浑然之中所谓粲然者,初未尝乱也”。(同上第22册,第1918页)
17. 钱穆:《朱子新学案》(第一册),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473页。
18. 陈来:《孔子·孟子·荀子:先秦儒学讲稿》,北京:三联书店,2017年,第20页。
19. 李泽厚指出,孔子“释礼归仁,为这套礼制转化性地创造出内在人性根源,开创了“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的修齐治平的“内圣外王之道”。朱熹释复礼,即经外在的礼文到内在的性礼的转化,由此再与仁相通,至于仁。(李泽厚:《由巫到礼 释礼归仁》,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141-142页。)
20. 藤井伦明:《朱熹思想结构探索:以“理”为考察中心•导论》,台北国立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11年。
21. 姜广辉、禹菲:《心学的理论逻辑与经学方法——以陆九渊、杨简、王阳明为例》,《哲学研究》2017年第2期,第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