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两汉
翟奎凤:妙道与心灵——庄子之“神”述论
发表时间:2015-10-07 20:30:44    作者:    来源:

【提要】神在先秦主要有鬼神、神化、心神三个义项,作为心神之义的神是《庄子》所论之神的重点和特色。《庄子》对《老子》以道论神的思想作了进一步展开,全面考察《庄子》中出现的约112处神字,可以看到这些神皆与妙道大化有着密切关联。本文以鬼神、神人、神奇、神明、精神、神者、形神、心神、神气等关键词为线索对《庄子》之“神”展开全面论述,认为抱神、守神、全神是《庄子》养神修道的核心。道的虚无性同样也是心神的根本,只有守神以静、虚无玄漠、纯素精一,才能全神,心神才能灵妙,才能与道相合而全生。

【关键词】神人;神明;精神;心神;全神

 

“神”范畴在先秦大体上经历了鬼神、神化、心神三个阶段的演变,“鬼神”意义上的人格神以《尚书》、《诗经》等早期文献为代表,在夏商西周三代这种意义上的“神”很流行,“神化”意义上本体化的形上妙道主要体现在《易传》(约成书于战国中期)中,而心神意义上的主体化的神在《庄子》(约成书于战国晚期)一书中非常普遍。《庄子》中“神”绝大部分都是生命主体意义上的心神,这是《庄子》之神的主要特征,这种主体之神是先秦神观念继《易传》本体之神之后的又一大突破。当然,《庄子》一书中也有宗教鬼神之神和神化本体之神,但其鬼神观与西周以前的鬼神观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有些神也不好严格分类为到底是鬼神之神、神化之神,还是心神之神。《庄子》中共约有112处神字出现,有些神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形容词修饰语,如“神龟”、“神农”、“神禹”、“神丘”、“神巫”、“神圣”等,这些词语中“神”都没有什么思想深意,故略而不论 [1]。下面主要是以鬼神、神化、心神这三个先秦神的主要观念为参照,以鬼神、神人、神奇、神气、心神、神明、精神、形神等关键词为线索,对《庄子》中的“神”作全面而逐步深入的解读和诠释。

    在解读《庄子》之神之前,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老子》中的神。《老子》一书共有48处出现“神”字,分别见于第6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第29章说“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第39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第60章“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总体上来看,可以说老子已经从大道的高度消解了传统鬼神的神秘性,鬼神都要从属于道的规律,而且在根本上神之所以灵是因为其能够“得一”,这个一可以说就是道,也就是说神以道而灵。

鬼神、神人、神奇

在春秋之前,鬼神观念甚为盛行,帝天作为最高人格神可以主宰一切。到了老子那里,“道”成为宇宙第一位的最高本源性存在,老子说道“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第4章),道似乎是上帝之先祖。在这种“道”的视域下,鬼神就不再鬼魅、神秘,所以老子说“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第60章)。在《庄子》一书中,道也是第一位的存在,在大道面前,鬼神不再玄乎其玄、不可捉摸。“鬼神”一词在《庄子》中共出现6次,第1次见于《人间世篇第四》:“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耳目内通,外于心知”即心斋坐忘的意思,这时候“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内心虚静,光明就会升起,这样来看“鬼神将来舍”实际上与“吉祥止止”意思是相通的,精神修养达到这种接近“道”的境界,鬼神都会来依附,何况人呢?[2]《天地篇第十二》说:“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记〉曰:‘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应该说这里的“鬼神服”与“鬼神将来舍”也基本上是一个意思,所谓“无心得”也就是“无欲”、“无为”、“渊静”的意思。鬼神为虚静无为之大道所统摄,人修身以从道,就不会受到鬼神的侵扰。《天运篇第十四》说:“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涂郤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人物世间为明,鬼神为幽,音乐演奏臻于道的化境,则“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这是说鬼神、日月各静循其本位,天地一片和谐。《缮性篇第十六》说:“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这是讲古代社会合于混沌大道,鬼神不扰乱世间。

此外,《达生第十九》说“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外物篇第二十六》说“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此两则鬼神都是比较传统的习惯用法,没有多大思想意义。《大宗师第六》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这里“神鬼神帝”,章太炎据《说文解字》“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认为“神”与“生”义同,“神鬼神帝”即引出鬼、引出帝[3];成玄英疏曰:“言大道能神于鬼灵,神于天帝,开明三景,生立二仪,至无之力,有兹功用。斯乃不神而神、不生而生,非神之而神、生之而生者也。故《老经》云‘天得一以清,神得一以灵’也。”[4]两相比较,笔者还是倾向于成玄英的解释,就是说“鬼神、上帝”之灵也是道使之然,道比鬼神、帝天更为根本。这种观念是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人文哲学和理性精神崛起的重要标志之一。

《庄子》共出现“神人”一词8次。开篇《逍遥游》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一点有可能是针对《左传》所云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关于至人和神人的对比,《天下篇第三十三》也说“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这个序列是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这与《逍遥游》“至人、神人、圣人”的叙述序列有所不同。其实,在《庄子》一书中,“至人”(30次)、“真人”(19次)、“神人”三者似乎没有什么实质性不同。《外物篇第二十六》也说“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此以“神人”、“圣人”、“贤人”、“君子”、“小人”为递减序列,在这些论述中“神人”无疑都高于圣人。“神人”与后世所说神仙似乎很接近,《逍遥游篇》还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种“神人”有“肌肤”,与人有着类似的形体结构,但其功能是超人的。这与《天地篇第十二》所说“上神”之“神人”似又有不同:“‘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这种“上神”与“光”化为一体,形体也与存在之光消融为一。《天下篇》还说“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精”与“乘光”可能意思接近,精气也可以说是一种光。

《人间世篇第四》说:“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又说:“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不材故能成其大,“不祥”故能全其生,神人无用无为,才能合于大道,在巫祝看来残缺不全不吉祥的动物,在神人看来是最吉祥的。这些都是从全身养生的角度来论证道的无用之大用。《徐无鬼篇第二十四》说“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神人不喜欢笼络大众,大众聚集就会有矛盾(不比,不亲和),有矛盾就会有危害,因此,神人无亲无疏,守德温和,顺应自然,这也就是真人,这样看,神人与真人是一致的[5]

“神奇”一词见于《庄子·知北游第二十二》:“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神奇”一词在先秦似乎仅见于《庄子》此篇,历代《庄子》注于此“神奇”二字皆少有深究,唯成玄英疏解《庄子》此段说:“夫物无美恶而情有向背,故情之所美者则谓为神妙奇特,情之所恶者则谓为腥臭腐败,而颠倒本末,一至於斯。然物性不同,所好各异;彼之所美,此则恶之一。此之所恶,彼又为美。故毛墙丽姬,人之所美,鱼见深入,乌见高飞。斯则臭腐神奇,神奇臭腐,而是非美恶,何有定焉。是知天下万物,同一和气耳。”[6]成玄英把“神奇”疏解为“神妙奇特”,结合《庄子》此篇称“所美者为神奇,所恶者为腐朽”,我们可以说“神奇”是一种事物的美好和奇特超出我们的想象,此“神”有“美好”、“崇高”、“不可思议”等意味。究其原委,此“神奇”之神与“鬼神”、“鬼斧神工”之“神”似有关联。但《庄子》这里说“神奇复化为腐朽”“腐朽复化为神奇”,也似乎婉转地消解了鬼神之神的崇高神圣性,与《知北游篇》同时也说到的“道在屎溺”的思想旨寓似乎也是相通的。囿于郭象注,成玄英以《庄子》中“毛嫱丽姬”这个比喻来说明神奇、腐朽的相互转化,似乎与《庄子》此段言说主旨有一定偏离。此段主旨是讲万物一体,“通天下一气”,神奇、腐朽也是一体的,相互滋养又相互转化,而两者皆为大道整体的表现。如屎溺固然是腐朽,但屎溺同时也能滋养可口鲜美的蔬菜,鲜美的蔬菜又可败坏或为人食用复化为腐朽。同样,“生”为神奇、“死”为腐朽,但生死一体,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死、神奇/腐朽,都是以人为中心作出的主观分化,两者的根源实际上都是一个——没有善恶美丑分别的、清静无为的“道”。

《庄子》中有些“神”看起来似为传统的“鬼神”之“神”,但实际上这种“神”是一种道化、理性化或者说是哲理化、本体化的“神”,与《易传》所论之“神”、“神化”、“神明”[7]较为接近。《天地第十二》说“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这可以借助《易传》所说“通于神明之德”来理解,本原是道,立于道,可以通达神明不测之化境。《庚桑楚第二十三》“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这里的“神”也应解释为神明不测之化境,不应解释为心神之神[8],对此郭象注是恰当的,他说“平气则静,理足顺心则神功至”[9],宋人禇伯秀解此句也说“气平而静,心顺而神,感而后应,迫而后动”[10],此两解之神皆为神明莫测之义。《天道第十三》说“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成玄英疏此“神之末”句曰“夫形德仁义者,精神之末迹尔,非所以迹也,救物之弊,不得已而用之”[11],“精神之末迹”之精神实际是指天地精神,也可以说就是道。《知北游第二十二》说“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成玄英疏解“不形而神”说“神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油然无系,不见形象,而神用无方”[12],这里“妙万物”“无方”都是借用《易传》的话。《在宥第十一》说“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神化不测,但其间又有一定之天则、天理。

此外,《庄子》中还说“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应帝王第七》)、“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达生第十九》),这些“神”也基本上是传统意义上鬼神,但这些神实际上所强调的是只要专心致志、反复修习,人在智谋、技能上可以达到超出常人想象、出神入化的的境界。

 神明、精神、神者

“神明”一词在先秦文献中经常出现,其最初也有着较强的人格神意味,后来逐渐德性化,甚至哲学化为一种本体性最高存在(这主要体现在《易传》中)。《庄子》中共出现“神明”7次,既有与《易传》“神明”相通相近之处,也有其根本性的独特之处。《天道篇第十三》说“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天尊地卑是天经地义,是神明的安排,这里的“神明”象征着存在的最高意志。《知北游第二十二》说“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李存山先生曾非常敏锐地指出这句话与《管子》“一物能化谓之神”、“一气能变曰精”的思想相近[13],笔者认为这种“神明”与《易传》的神明观也较为接近,均指存在本体的变化妙道。

《天下第三十三》出现了4次神明: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

“配神明”与“称神明之容”是一个意思,都强调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是与神明为一,因此,神明是存在本体的最高德性,也是存在之为存在的最高统一性所在。“澹然独与神明居”显然与“配神明”、“称神明之容”也是一致的,“神明”是“本”和“精”,只要纯粹静一、虚无恬淡才能与神明居,实际上这几处神明都可以说就是指“道”。“天地并与,神明往与”,林希逸解释说“天地并与,与天地同体也;神明往与,与造化同运也”[14],用“造化”来解释神明大体上是不错的,但大化与神明还是有所不同,神明是大化的动力因和统一性所在。《天下第三十三》开头一段说“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紧接着又说“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可以说“原于一”实际上也是对“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的回答,由此似乎也可以说“神明往与”也就是“神何由降,明何由出”的问题。类似“降神”之说,《庄子》中还有“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容,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鬼神将来舍”与“神将来舍”应该是一个意思,即前者的“鬼神”鬼是虚指,神是实指,综合这些来看,神与“天和”、“道”是统一的,其显现与到来都需要“一”。《管子·心术上》也说“虚其欲,神将入舍”,显然这与《庄子》“神入舍”的问题是可以相互诠释的,“舍”当指内心,虚静专一是神在内心得以显现的关键。《管子·心术上》还说“世人之所职者精也,去欲则宣,宣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神者至贵也,故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故曰不洁则神不处”,这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对《庄子》“神何由降,明何由出”问题的解答,其逻辑是:神——明——独——精——静——宣——去欲,同样,也是要“虚其欲”、“静、精、独”,神明才能显现。

以上《庄子》中的“神明”均有本体大道之精的意味,与“道”和“精”相比,“神明”更突显的是其无方性、不测性、妙不可言性,这种意义上的神明应该说与《易传》中的神和神明也是统一的。但《庄子》中的“神明”有一处是专指人的精神、心神,《齐物论篇第二》“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庄子》中的神明指心神似仅此一处,这种心神意义上的神明观念似乎是《庄子》之前的文献所没有的。

诚如“道德”一词一样,“精神”的最初意义也多是在本体或客体意义来使用的。“精”和“神”同时在一个语境下出现,在《管子》中已有多处,如说“世人之所职者精也,去欲则宣,宣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心术上》),但《管子》中并没有“精神”一词的直接连用。“精神”一词连用在《礼记·聘仪篇》孔子论玉之德“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这里的精神是指玉的精和神。这时精神似乎是精与神的并列组合,而后来心神主体意义上的精神一词似偏重在神。精与神的并提说明两者既有区别又有密切关联,笔者认为,精是指精气,神是变化莫测,精是神的物质基础,神是精的功能体现。

《庄子》中有多处精与神两字同时出现的语境,如《德充符第五》说“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显然,这里的精和神都是指人体之精气和心神了,于此也可见,《庄子》内篇虽无“精神”一词的直接连用,但精与神已开始紧密并提。《天地第十二》中说“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钱穆解此“物”和“精”引述《老子》“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精”,可谓深得其旨,“物”、“精”、“晓”、“和”均指道体,所谓“深之又深”、“神之又神”实际上就是“冥冥之中”、“无声之中”的意思,也即《老子》“玄之又玄”的意思,是不断地趋于虚无,此“深”与“神”即虚无、心斋、坐忘之义,此“神”也与《易传》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阴阳不测之谓神”旨趣相通。

《庄子》中共有“精神”一词8处皆见于外在篇,这些“精神”有的是指天地本体的精神,有的是指主体人的精神。《天下第三十三》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显然此精神为天地本体之精神。《刻意第十五》说“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这里的精神也应指天地本体之精神,这种精神也可以说就是大道,与《管子·内业》所论精气“凡物之精,此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比较接近。《天道第十三》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又说“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这两处的“精神”当指人的精神。《知北游第二十二》说“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这段话出现两处精神,“澡雪精神”显然指人的心神,而“精神生于道”则当指天地本体之精神。《列御寇第三十二》说“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这两处精神均指人的心神。

天地精神接近于道,《庄子》明确说“精神生于道”,可见,道比精神更为根本,精神与万物化生的关系更为直接密切。天地有天地的精神,万物有万物的精神,人有人的精神,精是生命的根本能量,是生命力的象征,神是精的灵明妙用功能的展现。与万物相比,人的神最为灵明。同时,人的精神与天地精神又是息息相通的,人的精神是天地精神的一部分,内心纯粹虚静,就能使人之精神与天地精神汇通为一,从而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境界。而关于心与精神的关系,宋人林疑独说得很好,他说“心者精神之宅,静之則精一而神全,挠之則精竭而神疲,精一神全則其心圆明,何所不照?”[15]当然,这些都是从修道养生这个根本道理上来说的,对常人而言,人的精神的旺盛更多的是从食物中来摄取精气营养来维持生命。

《庄子》中出现“神者”一词达8次之多,以前的庄学研究对这个词没有多少特别关注,实际上要解释清楚这些“神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神者”首次出现于《知北游第二十二》: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

这里的“神者”指不假思虑、灵明之心的当下直通的契悟,这种灵明直觉心相当于《易传》所说“圆而神”直觉心,而“不神者”是指逻辑思虑心,相当于《易传》所说“方以智”理性智慧。

“神者”一词第二次出现在《徐无鬼第二十四》,其故事背景是徐无鬼第二次前去拜见魏武侯,武侯以为他是来求官的,徐无鬼说“君之神与形”,我是来慰劳您的心神和形体。武侯说您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徐无鬼说:“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病也,故劳之。”又说“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显然,这里的3个“神者”也是指心神,“神者不自许”是心神不宁的意思。[16]

《外物第二十六》说:“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溪;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这里的“神者”历来注解也多从“心神”解,大自然山林风光让人心旷神怡。《列御寇第三十二》说:“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郭象说“要能施惠,故于事不得不齿,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17],那么,这里的“神者”也是心神的意思。《列御寇篇》还说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这里“明者”,郭象注曰“夫执其所见,受使多矣,安能使物哉!”,其注“神者”曰“唯任神然后能至顺,故无往不应也”,成玄英疏曰“神者无心,寂然不动,能无不应也”[18]。那么,我们也可以把这里的“神者”从心神这个向度来解释。

  形神、心神、神气

《庄子》中出现的约112处“神”字,实际上这些“神”绝大部分都是从心神、形神意义上来讲的,这种意义上的“神”是新兴的,在战国中期以前应该说是没有的。这种“神”观念在《庄子》内篇中就已经出现了,如《逍遥游篇第一》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显然,这里其“其神凝”与“神人”之神就不是一个意思了,“神凝”是讲心神、精神虚静专一,这样的精神状态能对周围的生物存在产生有益的影响,使植物不生病、五谷丰登。《养生主第二》也说“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大宗师第六》说“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乘之,岂更驾哉”,显然,这些“神”都是指心神

这种意义上的神在《庄子》中常常与“形”并提,如《在宥第十一》说“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所谓“抱神以静、神将守形”,这让我们联想到《老子》“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实际上“抱”字在《老子》中出现6次,在《庄子》中出现12次,多有养生之义,《庄子·庚桑楚第二十三》也转引老子的话说“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显然这种思想与《老子》一脉相承,抱一守静,形神合一,是老庄养生学的根本原则。关于“抱神”,《庄子》还说“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性”字《老子》、《庄子·内篇》中还没有出现,但在《庄子》外杂篇中有86次之多,“性命”、“性情”等复合词也开始出现,“性”为天然本质,“神”为心识之主,“体性”即顺着自然本质[19]。“抱神”在《庄子》中也可以说就是“守神”的意思,《天运第十四》说“涂郤守神”,成玄英疏曰“涂,塞也;郤,孔也。闭心知之孔隙,守凝寂之精神。郭注云‘塞其兑也’”[20],这也可以说即《老子》所说“致虚极,守静笃”的意思,与此类似,《黄帝内经》也说“呼吸精气,独立守神”(《素问·上古天真论》)。《刻意第十五》说“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与神为一”也可以说就是与虚寂纯素之道为一。

“抱神以静”、“涂郤守神”则神全,关于“神全”,《天地第十二》说“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达生第十九》也说“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神全”也可以说就是“神不亏”,《刻意第十五》说“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纯素、纯白、纯粹都是《庄子》中非常重要的况道之语,《天地第十二》说“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神生不定”即心神不定、内心杂乱焦灼、不清静、烦恼多,此养生之大忌。养生可以从养形、养精、养气等方面着手,而最为重要的莫过于养神、守神、抱神以静、全神。《刻意第十五》说“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这句话全面概况了《庄子》的养神之道,首在纯粹[21]、静一、无为、不杂不变,这是从静的方面来讲,其次“动而以天行”,行动按照大道自然规律来办事,此也即《在宥第十一》所说“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神动而天随”,无为而无不为,这也可以说就是老庄的内圣外王之道。

《庄子》中虽无“心神”一词的直接组合,但已多次出现心神并提的情况,如《在宥第十一》说“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对此句主旨,郭象注曰“坐忘任独,浑沌无知,而任其自复”,成玄英疏曰“魂,好知为也;解释,遣荡也。莫然,无知;涤荡心灵,同死灰枯木”[22],林希逸说“解去有心之心,释去有知之神,无魂犹无知也”,褚伯秀说“心者神之舍,养以无为则神全,神全斯足以化物。自堕尔形体,至莫然无魂,乃心养之诀”[23]。总之,这里需要解脱、释放的心神可以说是被异化了的心神,需要通过“解”“释”来恢复其本然状态。《列御寇第三十二》说“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郭象注曰“今以上民,则后世百姓非直外刑从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复自得于体中也”[24],这里的心神则是中性的,或者说是本然意义上的心神。

后世道家养生奉精、气、神为人的生命三宝,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之说,认为神实际上也是气,是一种最精纯、灵敏的气。在《庄子》中,“神气”一词的直接组合已经开始出现,《天地第十二》说“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联系其叙事背景,这里的“神气”实际上是多指心智思虑,是外露张扬的神气。《田子方第二十一》说“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这里的神气是中性的,即指神之气,或者说是神统摄下的气,神气不变是不忧不惧、从容淡定的一种状态。

春秋晚期到战国晚期,诸子兴起,百家争鸣,大大推进了中国思想的理性化展开。就神观念而言,神完成了由外在人格神到内在心神的转变,其转变的中间环节是以《易传》为代表的作为本体变化妙道的神。《易传》说“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就是说本体之神化妙道需要人来显明,进一步推进,人心即神,《易传》所说“阴阳不测之谓神”、“神无方”、“圆而神”、“妙万物”等对对本体化道之神的阐发也可以用来指心灵之神。心一旦脱落感官物欲,就会获得一种无限的清静自由,心神象道一样能妙应万物、贯穿通透万物,可以说即心即道即神,所以《庄子》中也说“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天道第十三》)、“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田子方第二十一》)。即心即道即神,在《庄子》中也可以说即是真,《渔父第三十一》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反过来,如果人们内心充满物欲,虚伪心、嫉妒心、攀比心、名利心不断,各种成见固执胶着,那么其心不能虚无清静,慢慢也就不灵不神了,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则阳第二十五》)。

从以上述论,可以看到,《庄子》中的神与妙道发生了密切的关联,就此而言,这可以说是对《老子》相关思想的展开,而最为重要的是《庄子》中的神与心灵发生了内在关联,作为心神意义上的神是《庄子》所论之神的重点和特色所在。

 

作者单位: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

来源:《哲学动态》2015.8

 

 

注 释

[1]《庄子·天道第十三》说“夫天地至神矣,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这2处的“神”也是一般意义上形容词“神圣”的意思,在文中也不作详论。

[2]“鬼神将来舍”,实际上鬼这里应是虚指,神是实指,“鬼神将来舍”也可以说就是“神将来舍”。“神将来舍”见于《庄子·知北游第二十二》说“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容,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对此,下面会再作讨论。

[3]引自王叔岷《庄子校诠》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29页。

[4]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248页。

[5]值得注意的是,“神人”一词虽然早在《尚书》、《左传》等文献中就已经多次出现,但在《庄子》之前的这些文献中,“神人”多是并列词指“神”和“人”,如《尚书·舜典》说“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左传·成公元年》说“神人弗助,将何以胜”。《庄子》中的“神人”一词是偏正结构的,这种作为修道成为真人意义的神人在先秦文献中是少见的。

[6]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册,北京:中华书局,第733734页。

[7]《易传》论神说“神无方而易无体”、“阴阳不测之谓神”、“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

[8]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翻译此句为“要宁静就要平气,要全神就要顺心”(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719页)、马恒君《庄子正宗》的翻译是“想心静就要平气,想神安就要顺心”(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280页),这两个译文似都倾向于把神理解为心神。

[9]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下册,第817页。同页,成玄英疏曰“夫欲静攀援,必须调乎志气,神功变化,莫先委顺心灵”。可见,郭象、成玄英都不把这里的神解为心神。

[10](宋)储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七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

[11]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册,第487页。

[12]引自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册,第737页。

[13]李存山《中国气论探源与发微》,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34页。

[14]林希逸《庄子口义》卷十,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

[15(宋)储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四十,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

[16]关于“神”与“不自许”的关联出现,《庄子·则阳第二十五》也有说“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这里的“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在句读上就有分歧,另说句读为“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那么这里的“不自许”如何解释,其与“神者不自许”能否统一解释,这是笔者目前感到困惑的一点。

[17]郭庆藩《庄子集释》下册,第1053页。

[18]郭庆藩《庄子集释》下册,第1064页。

[19]关于性与神,《庄子·天地第十二》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吕惠卿注曰“命则有分而无间,性则保神而不失,神则妙万物而充塞乎天地之间者也”,禇伯秀说“物物各有生理,唯神主之,能保其神,仪则自偹”(《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三十六),那么,这里的神为妙万物、主万物之神,不限于人。

[20]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册,第505页。

[21]以纯粹论神,《庄子·刻意第十五》也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

[22]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册,第391页。

[23](宋)储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三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

[24]郭庆藩《庄子集释》下册,第1051页。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华文化元典基本概念研究”(12AZD082)、“山东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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